流感日记

Posted by Yuling Yao on Nov 01, 2016.       Tag: zombie  

上周六晚上的时候,我突然隐约感觉到喉咙丝丝作痛,然后我的直觉混合了经验主义的归纳法告诉我,我已经有超过62%的概率罹患了流感/感冒/其他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疾病。这时候我回想起我这三天被大雪困住,仅仅出去过一次,而唯一出去的一次又居然碰到一个人在我身边咳嗽咳了一个下午。但菩萨畏因凡人畏果,我又联想到前几天我跟另一个人讲话,他说他不幸罹患感冒云云,我说呵呵你看果然你之前没打流感疫苗,而我每年都打疫苗,后一句话的意涵是说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但其实因缘流转因果殊胜果然苍天绕过谁。

本来这是无所谓的,但又因为很凑巧地周一我约了要和某A和某B谈论一件事情,我不想面带病容对出现。这时候我翻出了我的温度计,是的我有一支测体温的温度计,和一支插入肉类内部测牛排内温的烹饪温度计(烤箱适用),此处我指的是前者。顺便说一句,除此之外我甚至还有一盒(被我用于擦鞋的时候防止鞋蜡所含溶剂挥发被吸入呼吸道)的医用口罩和一盒(被我用以防止拖地的时候溅到脏水)的医用乳胶手套和一盒(被我用于擦手机和ipad)的70%乙醇溶液棉片,这一事实似乎证实了我是一个生存主义者,无奈何生存主义者在纽约的钢筋森林里无法生存下去。但总之,我翻出了我的温度计,量一量,果然,腋下温度达到了37.8C。这时候我又陷入了另一个纠结:如何选定一个发烧的阈值。根据我躺在床上在ipad上多方查证的结果,通常腋下温度被定义为发烧的界限在37.2C。乍一看这是一个很精确的数值,似乎代表临床医学界对发烧阈值的判断精度已经达到了0.1C的地步,但其实不是的,这仅仅是从99F强行转换过来的。当然另一方面我 bootstrap 又量了第二次体温,结果数值波动到了37.9C,这证明这个温度计内在测量精度本身大于0.1C。本质上讲作为一个潜在的贝叶斯统计学家,我当然很希望能有一个温度计把测量结果的汇报放在一个更概率的语境中,譬如他可以说,“患者你好,你的体温的后验分布是 N(37.8,0.1)。进一步计算发烧/不发烧的 Bayes factor 请按1”。事实上之所以我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吹毛求疵,正在于我周一和某A和某B谈论那件事情正是一片计算诊断的文章,我很担心审稿人会问说你干嘛设置一个奇怪的无厘头的阈值,是不是很奇怪,那这样的话我就回敬他一支温度计。

然而入夜之后我很快就感觉真的发烧了,完全不需要任何假设检验就可以立刻得出结论。这个时候我想到人类发烧的机理原本是在进化过程中防范生命体在沉默中暗暗的死去,故而用一种警报的形式让人惊觉。但显然这种进化机制低估了人类的智力水平,其实发烧完全可以像闹钟一样在热一次之后被关掉,或者开启贪睡模式五分钟再热一次,像而今这样一热热一晚长夜沾湿何由彻根本就是不利于人体进化。但这个时候我又想到人类的进化原本也就不一定已经达到均衡,假如说生物处于你追我管的竞争还不得装出物竞天择的样子偶尔突变一下,那无机体就更加是毫无长进心。譬如说我们都知道人类的效用函数是凸函数,故而冬天很冷夏天很热显然就降低了人类的总福利,并且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被认为是我是此例患流感的原因之一。但这完全是由46亿年以来的地球的自转公转系统所决定的,并且这个系统完全没有任何试图改进的意思。假如要写一篇文章,我都想好了开头: In this article, we will propose a novel heating algorithm that significantly improves the efficiency of the state-of-the-art method introduced by the Earth and Sun (4.6×10^9, BCE).

总之周日醒来之后我就很恼羞成怒,觉得被这套奇怪的人体免疫系统升温机制害了一夜。这个时候我就开始研究用药的事情。首先我手头有若干粒抗生素,但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抗生素无法针对病毒。但事实上判断上呼吸道感染是由病毒引发抑或细菌引发本身就是更困难的事情,根据我粗略研究的结果,有一派认为说这可以依靠验血然后根据中性粒细胞和白细胞数目来判断,但随即就有另一派指出这是一派胡言因为诱发普通感冒和流感的病毒有二十三万七千五百种,他们的种间差异比细菌/病毒差异更大,所以检验血象其实是缘木求鱼。然后有人又指出说你们都错了,其实根本就没有单纯的细菌/病毒诱发的上呼吸道感染,都是病毒引起的。又有人指出可以依靠培养菌种的方法来确认病毒种类,虽然确认了也没什么用。然后又有一些人指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说我们不是众所周知抗生素无法治愈病毒么,但反过来大部分呼吸道链球菌对于一类抗生素都没有抗药性,那么就可以用抗生素治疗,假如三天之后患者没有好转就说明他其实被病毒侵扰。

不过这其实是题外的话,虽然我很为临床医学在一些重大事项上的争执感到遗憾,但这和我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几乎可以全然地确认我是被流感侵袭,而流感病毒和感冒没有任何关系,和 Beta-链球菌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总之此刻我不需要吃抗生素。

我于是又回想起我做小学生的时候所接受的医疗机构对上呼吸道感染的治疗流程。那个时候大家还信奉把“利巴韦林”一类的治疗明明只能治疗丙肝的药来假装抗病毒的安慰剂,用“维C银翘片”这样明明有效成分仅仅是乙酰氨基酚的药品包装成好单纯好不做作的中成药,以及从头到尾就是在抚慰人心的从不良反应到药物机理都尚不明确的清开灵胶囊一类的奇怪的药,当然我记得以前的一线医疗机构还会给小朋友,也就是我,服用阿司匹林做的退烧药,虽然处于神经性疾病的顾虑原则上阿司匹林并不能给18岁以下的儿童服用。这种情形在我本科的那个学校的医务室似乎也没有很大的改善,只是四九城的文化底蕴更重,所以我每次都获得了一大堆诸如玉屏风口服液之类更奇怪的东西,其作用是无一意外地“清热解毒”。这时候我又想到我本科那个大学的校园里面的唯一一个药店是门口挂了一个“中华老字号”的同仁堂,然后我唯一进去过一次之后店员神秘兮兮地说同学你好最近流感频发我们店里的维C银翘片都快卖光了,然而我听罢当场差点就以抢购碘盐的心态一鼓作气,但最后发现没带够钱而作罢。

想到这里我又感到了恼羞成怒,今是昨非,于是愤然去楼下的药店买了一盒含有325 mg乙酰氨基酚的泰诺胶囊。乙酰氨基酚针对前列腺素PGE1,从而抑制中枢痛觉的产生和发热中枢的兴奋,故而是发烧后降温的不二法门。实际上乙酰氨基酚不但比阿司匹林安全很多,而且比那些莫名其妙的中成药也要安全很多。不过我没有买复合成分的泰诺,其间添加了治疗鼻涕的伪麻黄碱和镇咳的氢溴酸右美沙芬和抗过敏的马来酸氯苯那敏,因为我此刻并没有后面三项症状。但其实本质上讲此刻我也并不发烧,所以其实连乙酰氨基酚也是多买了的,仅仅是一种抢购加碘盐心态地为了防患未然地囤积。我暗想人生不满百而常怀千岁忧,假如半夜发烧醒来无药可治坐以待毙令人感到悲痛,那么买了药回来疾病已除宝剑夜鸣毫无用武之地却也不得不感叹李广难封。

周一醒来的时候居然体温降到了36.4C,再次坐实了那盒泰诺的冗余。但等我到某 A 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发现他咳嗽比我还严重,我于是也如释重负了让中枢神经抑制咳嗽的部分放轻松。中午某 B 请我吃牛肉汉堡。我暗想,人心隔肚皮,你这么好心地请我吃安格斯谷饲地牛肉汉堡,而殊不知上午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你的办公室呼出了三亿万个具有潜在流感病毒传染性的悬沫。

周一晚上的时候,所有的症状只剩下的了喉咙的疼痛。这时候我有点后悔没有买复方版本的泰诺。然后我就又开始查扁桃体炎症的用药指南。果不出其然,几乎所有的一线指南又陷入了细菌/病毒的玄学争论之中。有人指出扁桃体附着白色分泌物的急性化脓性扁桃体发炎就是beta链球菌,但随即有人打脸说呵呵你胡说暗黄色分泌物才是beta链球菌,白色明明是eb病毒。然后上面那番论战随即又展开了一番。顺便说一句,此处的论战是值得各大医疗机构给出的科普建议和一线治疗方案,并不是指百度百科和知乎和微信朋友圈里的医学大师,后者还正在忙于用调配包治百病的蜂蜜和红糖水。

但我照了一下镜子,并没有任何颜色的分泌物,所以我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这时我再次感到被人体免疫系统的无效运作感到激怒,于是跑去楼下药店买了一盒主要有效成分是局部麻醉的 benzocaine 甜橙味含片。我这个时候又发现如果在中文语境中搜索 benzocaine 或者类似成分的麻醉剂,就会搜出很多不可描述的东西,虽然我向来知道中医的“肾”几乎就是肚子里一切的东西,但不想最后连到咳嗽药水都被兼收并蓄地应用了进来。

不过很快那个咳嗽含片融化之后口腔麻醉的药效就丧失了,算一下时间的话我也大概可以推想出那些不可描述的药效果然是其来有自。我这时候感觉到被 benzocaine 欺骗了,同时也感觉到本文倒数第二段的叙事对祖国传统中医医学的讽刺也许失之刻薄,因为反正本文中列举的所有的一切的药物其实本质上都无法治愈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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